2017-11-08 08:52:00 高光亮
倒完罐里僅剩的兩杯酒,九根的眼角就濕了。
九根的兒媳婦厭惡酒,一說起酒,她就會說,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老頭子喝酒,七斤也不會喝醉了酒把腿摔壞。
七斤是九根的獨子。九根老婆為九根生過好幾個孩子,不是病死就是淹死,就只有七斤命硬,算是延續(xù)了香火。就在七斤的一個姐姐從響水湖底飄起來的時候,九根老婆再也受不了打擊,喝了一大瓶敵敵畏,撒手而去。
九根又當爹又當娘,長夜漫漫,身邊缺了個暖腳的人,他就讓老庚(同齡人之間的親熱稱呼)水生一年幫他烤幾鍋燒刀子酒,心里空得慌的時候,就喝上幾杯。燒刀子烈,九根仰頭一口,一大杯燒刀子就帶著一股滾燙從嗓子眼一直滑進了胃里。
在九根的燒刀子酒味兒熏陶下,就著紅薯、玉米粥、青菜、豆腐等飯菜,七斤的個頭蹭蹭蹭地往上冒,很快就長大成人了。按理說,七斤的婚事兒要費九牛二虎之力,可七斤就沒有要九根操半點心。
七斤腦子靈活,很小就顯示出做生意的頭腦來。從河里捉來魚往街上一逛,七斤的零花錢就有了。至于捉黃鱔、摳泥鰍之類的活兒更是不在話下,七斤的口袋里從來不缺錢花。結婚后的七斤,經營起副食批發(fā)商店,生活過得還算殷實。
自從添了孩子后,兒媳婦連抱也不讓九根抱,說莫要讓孩子沾上酒味兒,九根伸出手僵在空中。為了這,九根戒了酒,兒媳婦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九根抱著孫子,樂得像個活蹦亂跳的大孩子,忘了酒是什么味道。
可七斤的交際應酬多,常常帶著一身酒味兒回家。媳婦開始是數落,數落久了就不數落了,嘆息“就是那個種”。
自從酒后摔斷了腿,七斤也下決心戒了酒,家里就缺了酒味。吃飯的時候,七斤總是情不自禁地往酒柜那邊張望,喉嚨直發(fā)癢,喉結一上一下在蠕動,仿佛有一條蛇在那里面爬。
九根看著難受,說:“我把酒拿去埋了吧。”七斤舔了舔嘴唇,說:“那多可惜,那是你請水生叔釀的老窖酒啊。”
九根約了水生,老哥倆把酒埋在了屋后的山洞里。水生說:“要不來一杯?少喝點,舒筋和血。好酒就比好朋友,越久越香。”
九根說:“留著,我怕失去你這個老朋友。”
不久后,水生得了癌癥,走了。九根就一個人懷揣兩個酒杯,每天偷偷到山洞里喝酒。
九根喝酒的事,兒媳婦明明知道,可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在看九根目光里透著幾分憐憫的味道。
就在九根喝完最后一杯酒的時候,笑容永遠掛在了他的臉上。就在那個山洞里,一張水生的照片赫然貼在石壁上,眼光直望著遠方。照片下方兩個酒杯并排放在一起,還留著滿滿一杯芳香甘醇的老窖酒。那一杯酒,是九根給水生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