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16 11:54:31
莫言,是我的師兄,如若超越時空,我在軍藝上課坐的座位和他的挨在一起。我和他見過一面,有過一次很短的對話,有過一次聽他夸夸其談——我的模樣絕對很虔誠,一幅崇拜之至的神情,畢竟我這等人能看到活的莫言,不是易事??伤f了些什么,在他沒離開講臺時,我?guī)缀蹙投纪袅恕?/p>
從這一次的見面,從他的作品,從他留在軍藝的足跡,我印象中的莫言,是個“土匪”,一個從高密縣東北鄉(xiāng)殺來的“土匪”。他手里拿的不是筆,而是一把滴著豆子大血珠的刀——一個個豁口呲牙咧嘴,身后是一片血淋淋的紅高粱。
到軍藝來之前的莫言,我不知道什么德性。當他第一次踏入軍藝大門時,“土匪”的尾巴就畢露了:沒有單位的推薦信,沒有報名表,更重要的是過了報名時限。他不管這些,丟給當時負責招生的劉毅然兩篇發(fā)表了的作品,扭頭就走。大有“看看我手頭上的貨,就不信你們不買我的賬”之意。這不是“土匪”的做派是什么?他沒露頭前,我們的文壇風平浪靜,相安無事。他種出了《透明的紅蘿卜》,弄出了《金發(fā)嬰兒》……還有那大紅大紫的《紅高梁》,這下可好了,文壇被炸得遍體鱗傷。他和當年的博爾赫斯一樣,讓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小說還能這樣寫?你看看,這不就跟“土匪”下山進了村子一個樣?“土匪”大多沒什么文化,莫言更大言不慚地稱自己為大老粗。莫言紅了,人們在探求他的成功之道。他卻主動招認,《百年孤獨》沒讀完一半,《喧嘩與騷動》只翻了三分之一。這讓許多人失望。有些人,一有了點成績,有了點名氣,裝也要裝出滿腹經綸的樣子。他倒好,說得實在的,讓人心頓時涼了大半截。
不知道管謨業(yè)取“莫言”這等筆名,是不是有讓他人噤聲的企圖。不過,賈平凹倒為此領教過。一次,他到車站接莫言,因雙方只聞其名讀其文沒見過真容,只好舉著一牌子,上寫“莫言”。這下好了,在車站愣是沒人與他搭話。想想也是,高舉著“莫言”的牌子,誰還敢開口?
莫言說,想要在文壇上闖一片天地,必須達到“膽大包天”。瞧他一臉的認真相,根本不像是在說笑。有一次,有人問他作品在國外出版的情況以及在國外著名大學講演是如何的威風。他的回答是:我不知道別的作家的情況,反正我的作品在國外出版,有的也只是某一所大學因教學需要印了幾百本而已;講演,在哥倫比亞大學,我講演了,可下面也就坐了二三十個老師學生,我胡侃了一氣。
說得如此沒面子,如此不大氣,真是沒勁。
莫言的“匪性”集中表現(xiàn)在他創(chuàng)作的高度的生命自由狀態(tài),一切都是狂歡中的產物。他喜歡描寫那些脫離生活常軌的生活,如《紅高粱》中荒誕的戰(zhàn)爭,《酒國》中的盛宴,《天堂蒜薹之歌》中的騷亂。他的語言是大雜燴,諺語、順口溜、民間歌謠、臟話、官方辭令、最高指示……匯成一股混響的話語洪流。在我看來,最能體現(xiàn)莫言“匪性”的是《歡樂》中的那個片段:
……跳蚤在母親紫色的肚皮上爬,爬!在母親積滿污垢的肚臍眼里爬,爬!在母親泄了氣的破皮球一樣的乳房上爬,爬!在母親弓一樣的肋條上爬,爬!在母親的尖下巴上、破爛不堪的嘴上爬,爬!……不是我褻瀆母親!不是我褻瀆母親?。〔皇俏乙C瀆母親?。?!是你們,你們這些跳蚤褻瀆了母親也侮辱了我!我痛恨人類般的跳蚤!……
人們都在用溢美之詞歌唱母親,莫言卻借“齊文棟”之筆,以我們從未見過的文字描寫母親。莫言是在用歌唱母親的全部的衰落中歌唱母親的全部榮耀。也只有他這樣的“土匪”才能如此做。
莫言在高密東北鄉(xiāng)拼拼殺殺過癮后,沖進了都市,用《紅樹林》、《師傅越來越幽默》、《沈園》、《長安大街上的騎驢美人》等與窩在城里的作家搶山頭爭地盤。
之后,他似乎走不出育他“匪性”的高密,又掉轉馬頭回家了。這才有了后來的《檀香刑》、《蛙》等等。也因為如此,才有了今天的諾貝爾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