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11 16:39:41
魯珉
母親常說,她是一穗直立在田地里的麥子。
每次回老家,總會見到母親坐在離老屋不遠的一塊田坎上,呆呆地看著眼前一塊并不大的麥地。我心里想,可能是母親過去在田地里勞作慣了,一下不做了不習慣。
只是那天,田地里的麥子抽穗了,母親不經(jīng)意說起,去年冬天下了好幾場雪,看今年的麥子長得多好,穗頭大而直。我猛然才懂了母親的話,原來母親就是那一穗實而直的麥子。
從我記事起,母親就是村子里清晨開門出地最早的一個人。那個時候,父親在外鄉(xiāng)教書,很少能夠幫上母親。所以,從秋后的十月間種麥子開始,地里總是母親一個人在忙碌。
麥地是坡地,母親也會像男人一樣使喚耕牛。犁耕不到地方,母親就會用鋤頭一鋤一鋤地挖開,整平。麥子播下后,母親的心思便就會撲在了麥田里了。
大約十來天,麥子便冒出星星點點的嫩芽了??僧斔L到不足半尺時,就到了冬天了。當寒風不停地襲來的時候,麥子卻在寒風中矗立,沒有半點兒遮擋。即便是下著大雪,它照樣是頂著霜雪傲立在田野中。也是,別的莊稼都冬藏的時候,麥子卻在經(jīng)歷寒風冰雪?;蛟S,正因為麥子成長中的過程,它才附上了不屈向上的成熟。
種植麥子比種苞谷稍稍省力些,至少不需要鋤幾遍草。春來冬去的時候,母親就會扛著鋤頭下地。母親用力地揮動著鋤頭,鋤掉間或的雜草,順便把麥壟理齊,便于瀝水。
南方的麥田不像北方需要澆水,幾場春雨后,地里就保濕了,麥子便一天一個樣地猛長。拔節(jié),抽穗,揚花,灌漿,就慢慢成熟了。春末夏初時,麥穗就開始搖晃著笨重的腦袋,好像風中也飄散著麥子成熟的韻味。
麥子抽穗后,母親每天的事就是田里巡視好幾遍,生怕麥子出個什么意外。田邊的樹林中,不時傳來布谷鳥清脆的叫聲,似乎在告訴一個收獲的季節(jié)來了。
快到割麥子的時候,母親早早地就把鐮刀找出來,浸泡在鹽水中。我問母親為什么要加鹽,母親說這樣鐮刀磨好了就不會鈍。等鐮刀喝飽了鹽水后,母親總會用幾個晚上來磨鐮刀,直到鐮刀口閃著泛白的光,才會罷手。
當锃亮的鐮刀割倒田地里最后一株麥子的時候,母親好像才第一次長時間直起腰來,滿心歡喜地看著放置在地里的麥捆,臉上露出欣慰的笑。那種笑,只有在收獲后才有的富足。
陽光下,母親把收獲的麥子曬了又曬。在攤曬的過程中,她一遍又一遍用木耙推著,好讓每一粒麥子都能染上陽光的味道。初夏的陽光雖沒有六月熾熱,但也只需兩三個太陽,麥粒便曬干了。夜已經(jīng)很深了,我們等不得母親在石磨上磨面了,便進入了夢鄉(xiāng)。
等我們第二天醒來時,一陣陣新麥面的清香就浸入鼻孔,我們一骨碌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跑向廚房,問母親什么時候麥面粑粑熟。當母親遞給我們一人一個又白又大的粑粑時,那種滿足簡直是難以形容。
母親就是這樣,不論生活怎么艱苦,總是用不辭勞苦換來餐餐的飽足。可如今,母親老得已干不動農(nóng)活了,可她還是喜歡到田里轉轉。雖然早已看不見隨風搖擺的麥子,可她依然看得津津有味,若有所思。
我知道,母親就是一穗經(jīng)歷風雪、直立向上的麥子。她心中的麥子一直在陽光下生長,在精心打理中抽穗,在風中散發(fā)著獨有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