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29 08:52:00
■吳 朝
爺去世后,父親為我們講述了一件關于爺北上換糧的舊事。
1978年,眼看著到了年關,家中上上下下十幾口人,可過年的糧食還沒個蹤影。為了讓一家老小能在大年三十晚上吃上一頓白蘿卜餡兒團圓餃子,爺二話不說就跟著村里的幾個小伙子,背起婆這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織下的幾匹老布,徒步到那遠在乾州城外一百多公里的長武縣,去換山里人家平日積攢下的蕎麥和玉米。
一百多公里,在那個交通尚不發(fā)達的年代,靠雙腳去走完,那是怎樣的一種艱難和不易?我無法想象。往返路上,翻溝越嶺,趟河過水,爺卻只用了五天時間。
北上的路遠且險不說,他背上還扛著幾匹沉甸甸的老布,什么住店什么吃飯,那是決然不會有的事情,見村借宿,遇廟落腳,逢河飲水,干糧下肚。等到了山里,布換出去了,肩上又是多半口袋的蕎麥,也可能是七八十斤的玉米,要背,要扛,要下山,要翻溝,要趟河……直至把它弄回家。
大年三十,天已經(jīng)黑實了,爺才從長武山中換糧回來。進到老窯,站穩(wěn)腳跟,竟把兩歲的小爸嚇哭了。那該是怎樣一副落魄和邋遢模樣呢?我想象不出,聽父親說,當爺脫下那雙露著大拇指又掉了鞋圈的老布鞋時,他看到了一雙長滿了一串串指甲蓋兒大水泡的腳,看到了一雙由于長途奔波,踩踏在冰水中泡得發(fā)脹且裂了口子還汩汩往外冒著血水的腳。那一幕場景在又一次被提及的時候,父親那雙深陷的眼窩里淚珠如豆……
直到二十多年后,父親從距長武縣不遠的旬邑縣工地坐班車回家的途中,被突然間涌出的淚水淹沒。他事后感慨地對我們說,回家,對于在外的人就是一種心焦,一種無論車開得多快也總覺得太慢的急切。那時的他坐在長途班車上,一下子就想起了爺當年北上換糧的情景。在他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快點!再開快點!我要回家!
他不用再像爺當年換糧那樣一路負重走路,他只需要兩個多小時就能到家,可爺呢,是用雙腳丈量了這一百多公里,來回就是近三百公里。
我理解了父親的思念,我懂了爺于家于生活的艱辛。但這就是生活,就是作為一個男人對家庭的責任與擔當。
這個故事讓我們又一次沉浸在了悲傷之中,但這個故事也必將一代一代地傳頌下去,成為我們家族中最寶貴的精神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