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09 08:52:00
那時候,我媽喜歡看戲,看戲時必定帶著我,還會提前通知比我媽小幾歲的萱姨。
萱姨聽說有戲看,立馬從她教書的鄉(xiāng)鎮(zhèn)回返。萱姨父母都不在了,這半邊街只有她外婆和舅舅家。她和我媽是閨蜜,所以很多時候都“賴”在我家。
萱姨到我家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用豆渣、面粉和糯米做成的糖豆餅給我吃,那是學生家長送她的。
我媽常打趣,又拿滿口鉆的東西收買我幺兒?我立馬頂嘴,好吃,好吃,就是好吃!
那時主要是縣川劇團來演出,我媽看戲要坐第一排,說不擋視線,所以每場都讓軒叔事先將票買好。
軒叔是唱生角的。每次來會給我?guī)Я硪环N美食,我叫它“火柴糖”,縣城才有售賣,學名“沙仁條”。
我們在開場前得先去后臺找軒叔拿票。軒叔一看到我便趕忙將“火柴糖”拿出來,然后又指著桌上的眉筆胭脂和口紅說,來,軒叔給你打個“摩登兒”(化妝)。這時萱姨多半會搶先一步說,我來幫幺兒打。我媽立馬強烈反對,不行!每次都給我幺兒弄成猴子屁股。
我便咯咯地笑,軒叔也笑,隨即就用他那雙白暫而細軟的手先將凡士林涂到我臉上,然后很熟稔地開始描眉抹腮涂唇,最后在眉心處點上一顆朱砂。我媽立時笑意盈盈,還文縐縐來句:娥眉朱唇,濃淡相宜。
我更是洋盤,一晚上都嘟起個嘴巴,生怕不小心將口紅沾沒了。并且一定要等到第二天上午在半邊街招搖一番才肯恢復素顏。
于是,我時時盼戲開演,很怕落幕,怕離場。
然而,喧鬧之后,父親也會如期回來。我沒怎么看父親笑過,我一般等他去了后院侍弄花草時才肯進家,我怕撞上他孤冷的眼神。外婆總要我學乖點,討父親歡喜??晌?ldquo;學”不來,更不會“討”,最主要是母親從不教我。
那寂靜中孕育著的氣息,很像六月里雷雨前的沉悶,讓人快要喘不過氣來。然而比沉悶更可怕的還是真正的雷雨聲。
父親依然不說話,他將全部的不滿和憤慨都溶進了碗碟的破碎聲中。
夜里,母親摟著我坐在外婆床前,聽外婆長吁短嘆。你既結(jié)婚生女,賢惠持家才是正理。戲就莫看了,更不要帶娃娃看。背后議論是非的話娃娃聽不出,你還聽不出?
媽說,有些東西錯過了我認命,但我不想錯失人生所有的樂趣。
沒過多久,媽喜滋滋地告訴我,軒叔要和萱姨結(jié)婚了。
后來,有一天進城,我突然看見軒叔和萱姨并排走在不遠處,我欣喜若狂地連聲叫著喊,卻瞬間被我媽死死捂住嘴巴。后來,三年還是五年,他們又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中,不過軒叔不唱戲了,萱姨也變得優(yōu)雅了許多。
我高考那年超常發(fā)揮,收到了一所重點大學的通知書。軒叔萱姨不知怎么知道了,特地過來祝賀。他們很動情地問我想要什么,說一定送
給我。我學著萱
姨優(yōu)雅的語氣說,我最想要的東西,你們很多年前已送給了我,想想那都很有味兒……
這時,我看見媽在旁邊偷偷地笑著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