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06 11:12:46
郭靖,現(xiàn)居山西太原。那是1944年的一個深夜,為救3名八路軍,她的祖母被日本鬼子打得頭破血流,所幸最終與腹中胎兒都平安。時光飛逝,晚年的祖母,對于生活中日新月異的變化有著無限驚喜。每逢她回鄉(xiāng),老人家總會感嘆:“你們是趕上好時候了!”
深夜,寒風朔朔、陰云籠罩。
繁峙縣東山鄉(xiāng)山會村一處四合院里,此刻燈火通明。
鬼子獰笑著,抓起柴垛上的大柴棒,狠狠地砸向女人。女人兩手緊緊護著隆起的肚子,一聲未吭便倒了下去。
大柴棒落在女人的頭上,尖銳的木刺穿過厚厚的棉帽,深深地扎了進去。鬼子愣了,隨即用力拔起來,倒下去的女人突然被直直地拉起。血透過黑色棉帽順著面頰一滴滴地淌落下來。鬼子又一次掄起大柴棒狠狠砸下,女人又一次倒下去……圍觀的鬼子發(fā)出一陣歡呼。女人一次次暈過去,又一次次被冷水潑醒。
女人是我的祖母。
那一年,是1944年。
那一年,祖母腹中孕育著一個新生命。
臘月里,日本鬼子駐扎在了距村子15里的砂河據(jù)點。時不時地,就會進村折騰一番,弄得鄉(xiāng)親們苦不堪言。
那夜無月。祖母安頓好姑姑和伯伯回房躺下。突然,門被拍響,聲音不大卻很急促。祖母推了祖父一把,披衣起來。確信祖父已帶著姑姑和伯伯從后門離開,她走到前院,輕輕打開了大門。
3個黑影閃了進來:“大嫂,后面有鬼子,救救我們!”
夜風刀子般刮過面頰,祖母禁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她迅速關好大門,匆匆把他們引到后院,指了指山一樣的高粱垛。隨即,3個黑影鉆了進去。祖母四處打量隆起的高粱垛,確信露不出任何破綻才回到屋里。
不多時,院墻外燈火通明。槍聲、腳步聲,此起彼伏。院門被拍得震天響。祖母重新戴好棉帽,鎮(zhèn)定自若地走出屋子。
鬼子一擁而入,前前后后圍了個水泄不通,屋里屋外搜了個遍,始終沒發(fā)現(xiàn)逃跑的人,便瘋狂地逼問祖母。
慘絕人寰的折磨,歷時1個多小時。鬼子一無所獲,灰溜溜地滾回砂河據(jù)點。
鄉(xiāng)親們把奄奄一息的祖母抬到村診所。祖母已成了血人。她的那頂黑色棉帽與頭皮粘在一起,血肉模糊。鄰居鄭三毛眼含熱淚,小心翼翼地幫忙摘下棉帽。后來無數(shù)次祖母對我說,多虧那頂棉帽救了她和父親的命。
那一次,山會村村醫(yī)鄭密一遍又一遍地為祖母清洗傷口,把祖?zhèn)鞯?ldquo;金創(chuàng)藥”一遍又一遍地敷在她的頭上。也是那一次,村醫(yī)鄭密因成功救治祖母而聲名大振。
臥床3個月后,祖母的傷口基本愈合,能慢慢下地了,只不過頭痛病伴隨了她此后歲月里的大半光陰。
祖母慘遭迫害,所幸腹中胎兒安然無恙。祖母傷口愈合之際,正是父親呱呱墜地之時。
若干年后,祖母提起了那一場災難。她說,那一次,不知道她與父親,母子倆究竟是誰救了誰。父親含淚哽咽:“自然是娘救了兒!”
被救的3個人是八路軍。鬼子撤離后不久,他們趁著夜色悄悄離開了山會村。
40年后的某個月夜,祖母盤腿坐在炕上,伴著淡淡的月光,給我“叨古”。
我托著下巴,仰起小臉:“后來他們再沒回來過嗎?”
“回來過。”祖母輕嘆一聲,隨即陷入沉思……
被救的3名八路軍是在6年后返回山會村的。彼時,祖父一家已被趕出四合院,住在村西頭的牲口棚里。那三人四處打聽當年舍命相救的恩人大嫂。起先有人說,沒有這樣一個人!后來又有人說,有過,只不過被日本人打死了!“那她的家人呢?”“她沒有家人了!”應答者似乎無奈地搖了搖頭。最終三人怏怏而去。
童年的我常聽祖母“叨古”,但被日本人暴打一事,祖母并不愿多提及,只偶爾讓我摸摸她的頭。那里凹凸不平,是鬼子留下的印跡。她總是一遍遍、不厭其煩地給我講她的名字、她的花饃,還有嬰兒針灸術……
出生在大戶人家的祖母,是家里的第二個閨女,有哥哥姐姐。她的到來,父母并不十分驚喜,甚至連名字也是隨口而來,“二女”一名伴隨了她整個少女時代。日漸長大的祖母集美貌與聰慧于一身,讓并不在意她的父親大為驚訝。出嫁后的祖母時時處處體現(xiàn)出大家閨秀的秉性。家里家外、鄰里街坊,她是他們眼中能說會道的嫂子,是他們紅白事筵上的貴賓,她為他們蒸花饃、做酒席;她還是嬰兒針灸師,為給孩子們治病,她整日整夜合不攏眼。有一陣兒,她甚至有意要把獨門手藝傳給我,可惜我不是那塊料,終成遺憾。
晚年的祖母身體硬朗,喜歡熱鬧。每逢我回鄉(xiāng),她總要問東問西。對于生活中日新月異的變化,她有著無限驚喜。她曾不止一次地感嘆:“你們是趕上好時候了!”
祖母是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走完這一生的,享年94歲。那一日,老家院子里的菊花開得正盛。天上飄起了大朵白云,無數(shù)的鳥兒在空中盤旋。她老人家坐在藤椅上,望著遠處的天空,慢慢地、慢慢地,睡著了……